初夏的宜宾市长宁县翠竹葱茏，在群山环抱的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以下简称宜宾所）的养殖基地，所长周亮站在圆池里，结实有力的双臂正抱着一条长约1.4米的长江鲟。“它腹部有一条凹陷的红色‘沟壑’，这是雌性长江鲟产卵后的特征。”他指着被翻过来的长江鲟自豪道，“它可是今年3月长江鲟天然水域繁殖试验成功的‘功臣’！”
在四川宜宾的养殖场内，周亮抱着长江鲟亲鱼（指发育到性成熟阶段，有繁殖能力的雄鱼或雌鱼）。
两代守护 周氏父子接棒长江鲟保护事业
2022年7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认定长江鲟野外灭绝。人工繁殖的长江鲟还能不能适应长江生态，实现物种延续？多年来，我国多所研究机构推动长江鲟“野化”的脚步从未停止，而周亮与他已故的父亲周世武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坚守了30年。
提到长江鲟，就不得不提到周世武。在周亮的口中，父亲一直非常喜爱小动物，退休后在宜宾开了一家花草鱼虫服务部，尤其对鱼“情有独钟”。久在长江边，他亲眼看到中华鲟、长江鲟的逐渐消亡，父子俩都意识到，保护刻不容缓。
对于濒危鱼类来说，保种是第一位。当机立断，周世武决定通过人工繁殖把种保住。1992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周世武怀裹一个装着50尾长江鲟鱼苗的袋子，从湖北荆州坐船，耗时15天回到宜宾，开始人工养殖之路。次年，便和朋友合伙建立了全国最早的民营长江珍稀鱼类研究机构——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并召回了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周亮，开启了周氏父子两代接力的护鱼之路。
破题人工繁殖 “鱼痴”父子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条路的困难比想象的多太多。上世纪90年代，长江鲟野外种群数量急速衰减，2000年左右，长江鲟野外自然繁殖几乎停止。彼时，无论中华鲟还是长江鲟，从未有过规模化全人工繁殖成功的先例。甚至有专家喊话，不可能有人能在鱼缸里养活中华鲟。
为了破解驯养难题，周氏父子常年将自己“关”在没有电话、没有娱乐的养殖场。缺乏鱼饵，年过50岁的周世武就每天早上五点带着周亮和同事，扛着锄头到山里挖蚯蚓。“挖不到蚯蚓，夏天就穿着一条不透风的水裤去臭水沟摸红线虫。”周亮回忆，最艰难的时候，研究所是靠着母亲当老师的300多元工资维持。
养殖基地的条件差，冬天水温低；中华鲟的卵大，容易摩擦；没有安装过滤装置，下雨后水质变化……一个个中华鲟、长江鲟苗种培养技术难题在周氏父子的坚持下迎刃而解。
终于，1998年4月，好消息传来——几百尾长江鲟鱼苗从养殖基地破壳而出。周世武激动地放飞信鸽，第一时间将喜讯分享给了妻子。2004年10月30日，经过12年的精心培育，周世武从湖北长江水产研究所引进的中华鲟子一代苗种达到性成熟，经人工催产，排卵几十万粒，孵出鱼苗近万尾，标志着我国首例中华鲟子一代亲鱼产卵并受精，为中华鲟人繁保护探明了方向。
致力种群生态培养 2026年长江鲟有望实现野外自然产卵
时隔近20年，捷报再传来。2023年3月，长江鲟首次实现天然水域自然繁殖的消息在全国引发关注。
“这标志着我们推动长江鲟恢复野外种群实现从0到1的突破。”周亮说，“这一实验证实，只要成熟亲鱼数量达到一定规模，有一定的流水环境和合适的产卵场，长江鲟就可以产卵。人工养殖的长江鲟仍旧具有野外繁殖的本能。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评估长江鲟的整个栖息地，在合适的江段创造繁殖环境，逐渐推动种群的重建，从1到100步，我们有信心。”
人工养殖长江鲟
重建种群生态，需要不懈努力和时间的浇灌。每年6月6日是全国“放鱼日”，而四川省增殖放流活动已持续开展数年。据了解，2007年以来，宜宾市共开展各种增殖放流活动110余次，累计放流长江鲟、胭脂鱼等各种鱼类1610余万尾，有力促进了生物多样性恢复。从2018年起，仅宜宾所每年都会在此期间投放约10万尾长江鲟鱼苗到长江中。据周亮监测估算，鱼苗成活率约为1.6%，“如果我们每年向长江投放10万尾以上的鱼苗，存活量大约在1000尾以上，那么10年后这一种群数量就十分可观了。”
近年来，保护珍稀水生物的“同路人”也逐渐增多。中国水产科学院长江水产研究所、四川省水产研究所、三峡集团中华鲟研究所等单位溯源于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的鱼苗不少也已经长大成熟，即将进入繁育期。
随着大量亲鱼的投放，长江鲟有望实现野外种群恢复。按照周亮的设想，力争到2026年，就能够在长江里捞到长江鲟野外产的卵；2030年，实现长江鲟野外繁殖种群的重建；2035年，实现长江鲟野外资源量的恢复。
长江鲟的背后有周氏父子，而更多长江里的水生珍惜物种背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周氏父子。
据了解，包括中华鲟、长江鲟在内，长江里有400多种鱼。2020年，农业农村部发布了“长江十年禁渔计划”，全力保护长江水生生物多样性，地处长江上游的四川责无旁贷，大刀阔斧严格禁渔。2022年，宜宾市发布了《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来川来宜视察重要指示精神“牢固树立上游意识、守护好一江清水、筑牢长江上游生态屏障”三年行动方案》，涉及69项重点任务。“今年1—4月，长江、金沙江、岷江宜宾段干流水质均稳定达地表水Ⅱ类”，宜宾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刘玉为说，目前已经完成22项，其他所有任务都在按时有序推进中。
傍晚，在宜宾江安长江鲟首次实现天然水域自然繁殖的河段，粉色的夕阳下，大鱼追逐着小鱼在江面溅出一道道水花。那个无数次在周亮和父亲梦中出现过的场景，鲟鱼跃出江面的景象仿若已来。
